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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小洛豪】狐缘





都城洛阳,城大,巷子也深。

西泠馆就开在这阡陌交通的某条巷子深处。


老板是个怪人。


白日不做营生,只每每等到斜晖渐沉才让小厮推门。

而这之前,城里的公子小姐已排了纵队安静地吐纳吸气,连城西的屠夫都揩了揩手上的油腻忙不迭地赶来。



因为老板放言,他在找一个人。


找到之后,会送他这世间最好的香。


但他未见过那人长相,只能凭得气息识人。


当然老板也做生意,上门是客。


只要来人,皆为他们制一款最合衬的香。没有雷同,不会冲撞。价钱不贵,童叟无欺。




但近日西泠馆却不太平,求香的夫人小姐们相继失踪。

王员外家的二夫人,念春楼的花魁,连携了两百余护卫的侯相千金也没能幸免。

大理寺明里暗里地查了颇多,西泠馆的老板也被请去喝了三五道清茶,终是无果。


倒是那西泠老板,长相温润随和,端得正色模样,一双含水的露眸瞧过来,会让你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冒犯了仙人。



任豪就是在这时候接到任务的。

师父说,西泠馆里住了个妖精。

除魔卫道是己任。杀了他,杀了他。

任豪三岁练剑,五岁被支配任务,从未失手。

前二十余年,大抵只同剑与杀戮联系在一起。



那日他隐了身形站在西泠后院里,夜风掠掠,帷幔被吹得很开。

廊柱案前那人似在制香,面前放了铁盘、松针和原片儿。

双手轻轻巧巧。研磨,沉土,压实,装囊。

他计划同很多时候一样,提剑堪堪擦过,轻松取人性命。

那人却一边抚了香囊的暗绣一边开口。


“公子来了便是客,是客必礼待之。”



很长很长时间之后,任豪都会记起这个瞬间。

廊下香陇里佛手柑的味道和那人逆着月光靠近的脸。



刺杀到底是失败了。

果然凡人和妖精之间的实力犹如天堑。

本着不成功便成仁,任豪是打算慷慨赴死的。

下辈子自己必得精进些,再精进些。



那人步子轻快,脚下无尘,越走越近,侧过剑锋,取掉任豪腰间的错刀,再换了香囊坠在他的腰带边儿。

任豪怔怔地望着他。

那人却平白地眉眼弯弯地唤他。

“任豪,适逢其会。我叫何洛洛,很高兴等到你。”

“等我?”

“等你,再送你这世间绝顶的香。”




任豪平素只做两件事,练剑和杀人。


循环往复,交替复始。


但从收到香囊开始,沉香,苏合香,降真香,龙涎香,每一味他都辨得明白,包括用量几何,炙干火候几分。

他不知该作何解释。

难不成他上辈子是个熏香达人,碰巧还真的认识这小狐狸精?




没错,这西泠馆里确实住了只妖精,还是只狐妖。

师父说妖精性情不定,暴躁易怒。

任豪瞅着眼前玉指纤纤,为他布菜的何洛洛,依旧眉眼弯弯,对着他笑成了刚刚在后院发好的黄豆芽。

师父还说,有些妖精修为深厚,善于隐藏心绪。

是了,何洛洛一定是这里面的有些妖精。



但撇开这个不说,何洛洛确实待他极好。

送他香囊,清减他身上的杀戮血气。

为他上药,抚平抹去他大大小小的新伤旧痕。

偶尔下厨,虽然手艺不佳但一颗拳拳之心已是写在脸上。

好像真的就如同放言出去的,他在找一个人。现在,他找到了。



但任豪还是奇怪。某天终于憋了不住,他问何洛洛,自己是不是那个他在找的人。

何洛洛适时正在制香,研了粉预备混合些蜂蜜,听了像是忽地记起什么,用木匙舀了一勺子蜜就往任豪嘴里送去。

“昨日睡前听你咳了几声。这蜂蜜极好,补气益肺,润肺止咳,还可补土以生金。”

罢了,任豪怏怏地吃完。



任豪作为一个剑客,三岁练剑,师出名门,练得的不仅是剑术,更是一份儿坚韧的正派的心气。


他势必要杀掉这只狐妖,不为师父,不为门派,只为那些枉死的人命。

师父告诉他,不日便是这只狐妖的天劫。

到时候只需让狐妖的灵力消减些,滚滚的天雷便是它的丧钟。

怎样才能让修为精进灵力深厚的狐妖抵不住天劫。


任豪记起何洛洛曾说过。

他在找一个人。找到了,便送他这世上最好的香。


他要何洛洛兑现诺言。



何洛洛正在廊下的楠木躺椅里睡着,似乎是因为日头太盛,脸上搁了本书。听了任豪向他讨香差点儿没从椅子上翻下去。


“你想好了?”


任豪点头。

如他所想,这香对何洛洛很重要,会让他灵力消减不敌劫难,那便是达到目的。


“这香乃是狐狸处子之香,精血所成。”

任豪点头。

???

处子?精血?

任豪觉得他肯定是听错了。


可何洛洛的眼睛里闪着稀碎的光,凑近了抵着他的耳根浅浅开口。

“哥哥,你可想要?”

这一声唤得任豪骨头酥了半边,余音绕在他的心上,痒得发毛。

何洛洛拉着他的手回到房中。



房内不知燃的什么香,任豪闻不出来。

但似乎料加得过多,原应该清清浅浅的味儿,这会儿让他身上热得发了些薄汗。


何洛洛将衣带放进他的掌心,温热的呼吸吐在他的耳边。

睫毛染上光尘,声音像醒酒的甜酿,鼻尖微微泛红,很自然的诱人的钩。


任豪内心开始混沌,终是不堪,未扛住色令人昏。


倾嘴相贴,色眼横斜,翻云覆雨,如尝仙味。

直到空气里飘忽着奇异的香味儿,何洛洛全力地攀着他的脖颈。


“哥哥,你可欢喜?”


自然是喜欢的。


喜欢到想要没日没夜地与你一同抵达最辉煌的高点。



西泠馆今日还是没有营生。

门前的公子小姐姨妈阿婆些纷纷拂袖叹息。

任豪坐在不远处的茶肆里,面色微凝。


那日之后他便匆匆离开,既讶异狐妖超高的媚术,也捶胸自己不坚定的心性。

即便是到了现在,他整日所思所想的,都是那只狐妖。

温润如水的,言笑晏晏的,情动勾人的。每一个模样,都成了镌刻心头的印记。


而今次,便是天劫应日。他来,也顺带和狐妖做个了断,斩断心中绮丽幻想。


这狐妖约莫是个好心性的,已在西泠馆的里屋设下结界,天雷应验也不会殃及城中百姓。



这夜,西泠馆的上方已是亮如白昼,任豪眼前满目白光,耳边也全是轰隆作响。


之后逐渐有细微的雨点落在他的肩上,天雷渐缓。


师父说,做人不得留有后患。

为了确保狐妖身死魂灭,他提了剑跨进西泠院里。


何洛洛已化成了狐狸原形。


本该是雪球般的可爱生物此刻黑焦斑驳,趴在廊下奄奄一息。肚皮下确是藏着什么东西,鼓囊囊的一团。


任豪没用什么气力便抽了出来。


是他的错刀,是何洛洛那日送他香囊时取下的他的错刀。


狐狸睁了圆圆的眸子看他,似是恍惚,又似是不可置信,挣扎了几下化为人形便对着他浅笑。又似乎牵着了伤口,笑意含了几分委屈。


“你来啦?”


开口又喑又哑,全无平日里糯糯的调子。


“我没什么事儿,你扶我起来便好。”

师父说,不得留有后患。

师父说,他是伤人无数的妖精。


有凉风钻进他的指缝。


手起刀落。


不脱泥不带水。


胸口却涌上一种被蚂蚁啃咬的酸涩痛感。


“为何?”


“你是妖精。”


“只因我是妖精?”

“你滥杀无辜。”


何洛洛捂着心口,长久地没有说话。

任豪却仿佛捕到了月光底下失落的影子。



“看来这一世,你对我的误会颇深啊。”


这便是何洛洛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,夹杂了一点遗憾,一点委屈,却听不出怨恨,眼神竟还带着温热缱绻。



近日城里到处都是五彩的灯,人群簇拥,极为热闹。

任豪坐在西泠馆对面的茶肆里喝着凉茶。


已经是初秋了,小二说替他煮上一盅热热的猴魁,他摆了摆手。


他越发地不爱说话,不爱练剑,也不再杀人。

拜别了师门,从此孤身一人,不受管束却也惆怅落寞。


隔壁临桌似乎和小二相谈甚欢。

“那不是侯相府的千金从那黑熊精手下逃出来了吗,你看看,这欢腾的场面,这满城的披彩,皆是相府手笔啊…”

……


果然是误会颇深,可这误会,应拿些什么开解。


何洛洛。





西泠馆重新开业了,换了一位冷面的老板。

依旧操的是卖香的行当。

依旧会在暮霭沉沉的时辰开门。

老板也依旧扬言在找一个人,找到了,就送他一把错刀。


不同的是,这次要找的人,老板识得气息,也见过长相。





立冬之后天气便愈发的冷了。

任豪捧了火盆子坐在廊下,忽然听得后院高墙有重物坠落的声音。


莫不是进了贼?


他敛了鼻息走近。


某个白玉似的团子栽倒在墙根上,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。


他又惊又喜,慌忙怀抱了团子起来。



那小东西到得手边便咬了他一口,紧接着获足遁地化了人形。


“听说,你在找人。”


“是的。”


“何人?”


“名唤何洛洛。何,是奈何的何,奈何痴心的何。洛,是洛阳的洛,“烙”人心上的洛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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